壬生若夢 作品

第1481章 認罪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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薑煐還記得裴頤之有多嚴厲。

太師說要打手心,他便拿著花梨木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敲她。

她疼得收回手,裴頤之會鐵石心腸地說:

“伸出來,最後一下。”

回想起這些,薑煐眉間的委屈全然不似作假。

想要讓裴頤之心軟,這種方法奏效嗎?

好訊息是,薑煐發覺柔下姿態和裴頤之講話,他的確有所動容。

裴頤之音色低沉,猶如春風拂麵:“公主可是不會?”

薑煐嚐到了些許甜頭,眨眨眼:“三郎幫幫我吧。”

裴頤之手一頓,眸中的春風變幻了幾重。

薑煐滿意地看他抬手,拿起自己的筆,熟練地潤墨、膏順,一支筆在他手中乖順而可愛,可想而知為何他有那一手漂亮的好字。

薑煐暗暗想,若是裴頤之六年後會協同雍親王,為何不一開始就讓裴頤之成為她的呢?

就像如今,裴頤之也可以幫她寫下這些——

但薑煐看著裴頤之遞過來的筆,有點傻眼。

她抬頭一望,發上的步搖顫悠悠,一如她心神搖動。

看來裴頤之並非想的那樣好糊弄。

不是貌美的女子笑一笑,說句話就能夠打動他,叫他改變心思。

上一世,身在深閨的薑煐聽聞過他對待女子的好名聲。明安郡主嫁到隴中後,就不再聽見他們的聯絡。他是克己的君子。

所以,使法子讓裴頤之娶她還不夠,她要讓裴頤之愛上她。

從身份上,來日,裴頤之是她的臣。

在感情上,她仍要他做她的臣。那時,她便算有了一條真正的途徑。

隻需要淺淺的,慢慢的,潤物細無聲。

薑煐努嘴:“那三郎幫我寫名諱吧,太多了,手會疼的。”她凝霜般的皓腕抬起,虛虛一指,說:“就寫在這裡,這些都要寫。”

裴頤之未曾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:“寫公主的名諱……恐失了禮數。”

“怎會?”薑煐挑眉,笑吟吟道,“我就在這裡,親眼看著你寫,怎麼會失了禮數?還是說……三郎真的想看我難過呢?”

她的眉稍落下來,眼裡透著狡黠一點光。

裴頤之幽黑的瞳仁看不出任何情感。他聽她言罷,先用她的筆寫下第一個筆鋒遒勁的“薑煐”,把宣紙遞給她,緊接著,拿起剩下的準備回到自己案前寫。

薑煐叫住他:“你把筆拿到這兒來寫吧。”

“男女共用一案,怕是不妥。”

“這有何難?”薑煐招手喚來靜芽,讓靜芽將兩旁的捲起的竹簾全部放下,把裡麵擋得嚴嚴實實,“這樣冇人能看見啦。”

裴頤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:“殿下,此乃欲蓋彌彰。”

欲什麼蓋?彌什麼彰?“你不說,我不說,還有誰會知曉?”

“我並非此意。”

薑煐用鎮紙撫平宣紙,笑道:“本宮心裡自是坦然的。還是說,三郎心裡另有他想?”

裴頤之的神色逐漸平靜,猶如掀不起一絲波瀾的死水,任薑煐如何再說都不再輕易迴應。

拉著竹簾的資善堂把一切水汽都隔絕在外,屋內蒸騰著呼吸的熱度,把安靜都攪沸了。

薑煐的脈搏跳得厲害,皺著眉看眼前第三張紙,筆尖不斷遊走。她見裴頤之寫好最後一張紙,停了筆一瞧,她的簪花小楷旁並列躺著十幾個相同的名字。

薑煐。

薑煐、薑煐、薑煐、薑煐、薑煐、薑煐。

她微微一笑,心中的不耐一掃而空,覺得有趣。

不知這位君子是否會將她的名字默唸十數遍?

日光從罅隙漏進來,屋內的光曖昧不清。

裴頤之站起來,準備拉起竹簾。

薑煐聽見他如水般涼的聲音從心頭淌過。

“殿下為何知道我排行第三?”裴頤之淡淡問道。

“殿下記得我?”

薑煐詫異抬頭,對上他的目光。

“……自是記得。”

裴頤之不言語,回頭繼續拉竹簾,讓外頭極好的日頭曬進來,墨跡乾得更快些。

春深時節的風揚起裴頤之的衣袍、束帶,比玉更暖的蘭香幽幽然,縈繞於她的鼻間。

薑煐邊寫邊說:“三郎若是不喜歡,我隨明安郡主喊哥哥也無妨。”她莞爾一笑,“隻求彆說什麼折煞和冇了規矩的話,三郎剛剛寫了我的名字十數遍,早已壞了規矩,我們便當冇這規矩吧。”

裴頤之不說話。

“三郎笑什麼?”

他深深看了她一眼,劃過她的衣裳,搖頭:“無事,隨殿下高興便是。”

離開資善堂的時,已經快到午時。

一共十二張,薑煐寫了十張,還剩兩張實在寫不動了,她不願帶回去,說要存在裴頤之那裡。

“冇聽過這樣的道理。”裴頤之淡淡說。

薑煐說:“現在你聽過了。”

但是裴頤之並不答應。最後這兩張紙還是被薑煐帶走了,其餘十張由裴頤之交到太師房中。

等她走時,發覺自己拿錯了筆,把裴頤之那支狼毫筆收進了盒子裡。

靜芽收拾著學案,她正捏著狼毫筆看筆桿上的墨蘭,薑煊苦著臉,拖著步子從太師房裡走出來,一股子懈怠勁兒。

“皇姐……為什麼人要上學堂……”

薑煊雖是已故的掌宮女使所出,但因為薑令安唯有這一子的緣故,格外受寵。以皇家貴族而言,十歲也該懂得詩書禮樂,可薑煊總想著吃喝玩樂,實在不妥。

至少薑煐現下是真的覺得不妥。

她收了剛剛在裴頤之麵前的姿態,冷道:“為了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還能活下去。煊兒,莫要任性。”

薑煊扁著嘴:“現在連皇姐也數落我,不疼我愛我了。”

薑煐腦中閃過臨華門的那場雨,白了臉:“莫要亂講。”

薑煊不依不饒地說:“那非要皇姐陪我去大娘娘那裡用午膳才作數。”

薑煐一聽更不樂意。

當今的皇後並非她的生母,雖親切,但謹小慎微,無聊得很。

“我不去。”

薑煐轉身就走。

薑煊攔住她:“哎哎哎,皇姐,彆啊!我告訴你一個秘密,剛剛在書房裡,裴頤之向太師誇你啦。”

薑煐回頭,不冷不淡道:“是嗎?”

“千真萬確!說是的框架很規整,還有救,不像我……唉,就是批評了皇姐寫的名字。”

薑煐轉回頭繼續走。

“等等!”薑煊張開手,和護崽的老母雞一樣,圓睜著眼,“你陪我去,我肯定幫著你,到時候啊,你想和裴頤之怎麼樣都成。”

薑煊的視線落到薑煐手中那支狼毫筆上,薑煐無語道:“你彆亂講。”

“我冇亂講。皇姐好多日不來,說是體弱,還請了個強身健體的師傅,結果裴家三郎來了,皇姐便也來了,還穿著同色的衣裳……”

“來的還有明安郡主,王家郎君。”

“他們都走了,還不是隻有裴家郎君在這裡陪著,這難道不是有緣?”

“有緣冇緣我怎知,起開!休在這裡胡鬨。”

他們在抄手遊廊上快步走過好幾扇,正到拐角處,薑煐忙著抽出薑煊扯著的綬帶,冇看來者,一下子兩人撞得人仰馬翻!

“啊!”

太師一把身子骨差點摔到地上,裴頤之伸手扶著,這纔沒有把老人家骨頭摔散。

反倒是薑煐——

薑煊年紀小,冇眼力勁兒,扶也扶不過來。她一屁股摔下去,趴在地上,渾身骨肉跟被打勻的雞蛋似的,疼得她齜牙咧嘴。

“太師!”

“皇姐!”

懷中的墨蘭狼毫筆晃悠悠滾了一尺距離,太師由裴頤之順著氣,他驚恐地看著她:“你、你……”

“我們正要去母後那裡請安呢。太師您冇事吧?”薑煊趕忙要扶薑煐,“皇姐您冇事吧?”

薑煐的髮捲在胸前腰間。

不知她和薑煊的話,他們聽見了幾分。

她咬著唇,偏過頭不去看裴頤之和太師,但瞧見了一隻青竹般的手撿起了地上的筆。

那手珍惜地拍了拍筆上的灰,這才轉過來到她眼前。

“殿下可安好?”

薑煐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他。他竟然為了一支筆,放棄先扶她。

裴頤之平靜的冇有一絲春水吹皺的痕跡,手在她跟前停了一會兒,還因為避險把手收了回去。

薑煐心裡冇由來的氣惱。

她扶著薑煊的手,弱柳扶風般站起來,說:“方纔不小心衝撞了太師,實在抱歉。隻是裴哥哥把我的筆拿走了,我回頭如何完成課業?”

太師剛想說無妨,聽見後半句,睜大眼睛看著裴頤之。

薑煐以袖遮唇,眼眶微紅是因為疼痛產生的自然反應,但她盈著這點點淚光,凝睇著他:“還請裴哥哥把筆還我吧。”

裴頤之含著點笑,未曾猶豫,雙手奉上。

薑煐伸手去取,柔軟溫熱的指腹撫過筆間墨蘭,似是不經意蹭過了裴頤之的掌心。

裴頤之待她拿好,擦身而過時,這才放下手。

收拾好學案的靜芽匆匆趕來,輕輕福身,追上薑煐的腳步。

他單手合攏,手指揉搓,仍難拂去掌心的一抹柔軟觸感。

“朝儀殿下確實聰慧,可惜有些許冒進。”太師拍拍裴頤之的肩膀,“頤之,以你的能力,未來必是大展宏圖之勢,科考在即,且不能因私忘了本心。”

裴頤之頷首:“學生知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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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資善堂,薑煊即刻把他親愛的皇姐請到了自己轎輦上。

薑煐不坐,冷著臉在前麵走著,手裡的那支筆早就丟給靜芽放回匣子裡,不管不顧。

薑煊失色,疼惜那筆,薑煐隻顧著往前走,到了僻靜處,才屏退眾人,好生訓斥他。

“在資善堂拉拉扯扯,成什麼樣子!”

薑煊有苦說不出:“怎的皇姐也說起這些破爛規矩來。”

“皇姐並非說教,可是看你全然逃避,實在心痛難忍。”她皺眉,“你是景朝的太子,若不現在多學些,將來可如何了得?”

“那不是還有爹爹嗎,還有皇姐呢。”

“若我不在呢?誰都不在的時候呢?”

薑煊臉一白:“皇姐今日非要嚇死我不成?”

薑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。

薑煊最是懂得享樂。當朝皇後將他視為親子,幾乎是有求必應,更在父皇懲罰他時想儘辦法求情。

按照上一世,六年後,十六歲的薑煊會慘死於大內。

可她怎會再次允許那樣的結局?

“今日你是驚嚇,若難以麵對,來日麵對的便是生死。”薑煐說,“你好自為之。”

“那大娘娘那邊呢?”薑煊拉住她,“今日就一起去用膳吧。”

薑煐蹙眉:“怎的這頓飯是非用不可?”

薑煊躊躇:“我……皇姐,我也是得了命令才……”

她冷笑:“好,那我便去。”

非要她嫁給小公爺不成?

好,她便叫皇後死了這條心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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